板栗君爱吃板栗

人生不息,咕咕不止。

三十八、笛声

碎玉轩里日日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味,有多子多福纹饰的东西也都被撤去,以免我触景伤情。温实初来请过脉,确认了我的身子没有别的不妥,孩子的确是因摔倒和重压而去的。

年世兰!曹琴默!

心中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着,连太医开的药也不觉得苦了。眉庄瞧我振作了精神很是欣慰:“前几日你一直一蹶不振,我真怕你从此便要消沉下去了。”

我冷冷一笑:“我的仇人还活得好好的,我若一味消沉下去,岂不更如她们的意!”

养身的药一日不落的喝着,这样过了一个多月,身上逐渐好了,只是心中依然郁结。温实初便说:“日日闷在屋子里也不好,娘娘不妨让槿汐姑姑陪着出去走走吧,也好疏散心结。”

初秋的御花园,枫叶已褪去青色染上些鲜红,菊花开得正盛,黄鹤翎、金玉磐、胭脂香、西施粉,都是极名贵的佳品。槿汐看我注意那菊花便说:“往年的菊花多是黄白两色,这粉色紫色倒也别致,开得这样热闹,跟春日里似的。”

我懒懒道:“装点这宫中的精致,自然是越鲜艳越好的。”

沿着小路一直向前,我忽然想起那个失了生母的孩子,便问槿汐:“福嫔走了,她的孩子可是养在皇后宫中吗?”

槿汐回道:“公主现在在太后宫里,并不养在皇后身边。”

公主?我微感诧异,章弥明明说过福嫔腹中是个阿哥,怎又变成了公主?于是疑惑道:“年世兰训诫福嫔时,本宫亲耳听到福嫔说她怀的是个阿哥?”

一阵秋风吹起,槿汐忙紧了紧我的披风:“章太医虽医术老成,可是孩子未出世,诊错了也是有的。”

听闻章弥已经辞官回乡,是否真正诊错也无从得知了。我又问:“太后身体不太好,怎么公主竟养在太后宫中呢?”

槿汐面上有些微怜悯:“福嫔的胎虽养得好,可公主出生时终究只有七个月,连哭都哭不出来,皇上皇后都以为留不住了。谁知太后听闻此事竟赶来了,公主就在那时哭出了声。太后觉得她与公主有缘,便将公主暂时接到寿康宫里养着了。”

既是暂时养着,想必日后还是要寻一位养母的。只是太后竟不让皇后直接抚养,看来是真怜惜这孩子了。

渐行渐远,忽然看见了孤零零一座宫苑,远离了嫔妃居所,走近一看,上有延庆殿三字。

“这是端妃娘娘居住的宫殿吗?”

槿汐称是。其实我与端妃的往来,不过是在我为她举荐太医和木薯粉二事上,其他时候并不曾有过往来。又想起怀着身孕的时候,她也为我的孩子做过两双小鞋。现在这样经过,自然不能过门而不入,遂向槿汐道:“你去敲门吧。”

敲了好一会儿,方听得吱嘎一声,出来的正是吉祥。她见是我,也有几分惊讶,道:“娘娘金安。”

我知道端妃宫中的宫人不多,见吉祥亲自来开门,也不问她,只随她一同进去。殿宇开阔,却冷冷清清。端妃正靠在床边坐着,听到动静见是我,忙起身道:“你来了。”

“久不见娘娘了。今日偶然经过娘娘住处,便不请自来了。娘娘可还好吗?”

她微微笑道:“那位温太医的确医术高明。我的病每到季节更替的时候就要发作,现在却不再那么难熬了。”她端详我一番,“许久不见了,你怎么也消瘦成这样了?身体还好吗?”

我苦涩一笑:“娘娘耳聪目明,不出门尽知宫中事。”

端妃说话仍有些吃力:“孩子是娘的命根子,即便未出娘胎,那也是当心肝宝贝地疼着。你这样骤然失子,只怕是要伤心死了。”她慢慢道:“只是年世兰虽狂妄,可是依我看来,她不会那么蠢,要在她晋位贵妃、手握大权的时候让你和福嫔出事……”

我打断她的话:“娘娘这话错了,年世兰就是狂妄狠毒。温宜公主和娘娘的身子不就是证据吗?”

她定定看着我,忽然笑道:“你都知道了。”

我嘴角微挑:“宫里头哪有什么秘密,端看是否有人想去探寻罢了。娘娘倒也不必担心我拿着这事做什么文章,我与娘娘有着同样的敌人,实是一件好事不是吗?何况娘娘所期盼的天伦之乐,我未必不能帮娘娘实现啊。”


秋雨淅淅沥沥几日,终是停了。银月如钩,自东边的柳树上升起,纤细如女子姣好的眉。我正倚在窗边看着这淡淡月色,忽有一阵轻微渺茫的笛声从远处传来,带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,悠悠隐隐,分外动人。这分明是……

我心中一动,让流朱取了披风随我出去。月色照在曲折的九转回廊间,我们二人踏着一地浅浅的清辉缓步而去。回廊深处,一位男子手持一管笛子,微微仰首看月,轻缓吹奏。我微微一怔,情不自禁唤道:“四郎……”

流朱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壶酒并两个杯子,他伸手接过,扶着我凭栏而坐:“月色动人,若是辜负了,着实可惜。朕愿效仿古人,与嬛嬛对月同酌。”

流朱知趣地退了下去。我拿起酒杯轻轻一抿:“四郎怎有如此雅兴?还串通了嬛嬛身边的侍女诓了嬛嬛来这。”

“实是咱们心有灵犀,怎说是朕串通了人诓你?”他举起酒杯向天道,“举杯邀明月,无影亦可成三人。”

酒香在周遭弥漫开来,几杯酒下肚,他的话也多了起来。

“朕知道,你失了孩子心中难受,也怪朕没有处置了年妃。只是朕也无法啊,她身后有整个年氏,倘若年羹尧联合了……朕这个皇帝当不当的成还不知道。”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,“忍字头上一把刀,有时候朕真想痛快一把算了。可朕是皇帝,朕若痛快了,这天下就该不痛快了。朕不能只顾自身,你也是。”

四周那样静,几乎可以听见叶子被风吹落在地的声音。淡薄的月光落在他身上,显得他越发落寞。

“皇额娘说,皇帝不会有错,亦不可以天子之尊低头就范他人。或许皇额娘是对的。但若能挽回对自身而言最重要的东西,天子之尊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他的手慢慢地抬起,抚上我的鬓发,“嬛嬛,朕若低头来就范你,你可愿原谅朕吗?”

他的话一字一句地敲在我心上,仿佛有一只手从我心上极快极温柔的拂过,拨动了我的心弦。


西窗下一对红烛依旧灿如星火,烛台下结了珊瑚色般的烛泪。他睡得沉,双手紧紧搂住了我的肩,叫我不能动弹。半梦半醒间,恍惚听得一声“嬛嬛”,然而那更漏一声一声地响,我听得亦不十分清楚。

嬛嬛?还是莞莞?忽然间心惊肉跳地厉害,我睁开眼,见他仍在梦中,口中再次唤了一声:“嬛嬛。”

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,慢慢地渗进软枕里。他睡梦里犹自牵念不已的人,当真是“嬛嬛”,而非“莞莞”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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